在商场跳舞演戏

在商场跳舞演戏

到那里时已经聚了上百人，都在等九点开门，谁知八点四十分铁栅栏就打开了，大家都很高兴，一涌而进。我来到鞋子柜台，问有无塑料凉鞋，店员直挺挺站着，既不说有，也不说没有，我连问两遍患上不到回答，不免疑惑。

正当此时大喇叭响了，传出革命女将高亢的声音：「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，革命的同志们，欢迎来到东方红商场。在营业以前，让咱们一块儿跳忠字舞，表达对于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无穷酷爱。」

忠字舞是文革奇观之一，以舞蹈表示尽忠毛，故名忠字舞。我生来就怕舞蹈，所以喇叭声未落，我就「三十六计走为上」。好在鞋子柜台离大门不远，我三步并作两步，刚要出去，只听患上一声猛喝：「往哪里去？忠不忠看行为，不准走！」两个造反派煞神般，把想开溜者赶回去，再把铁栅栏「碰」地关上。彼时的我，真正体会到甚么叫做「瓮中之鳖」。

接下来的事无需细表，不过是喇叭响起革命歌曲，店员加顾客几百号人，边唱歌边舞蹈。当时忠字舞刚问世，许多人见都没见过，所以只能是后面的人模仿前面的人，手脚乱画。可气的是那些晚来几分钟侥幸没进商场者，此时却站在铁栅栏外，阴阳怪气地笑咱们，恍如在看猴子出把戏。

舞刚跳完，铁栅栏拉开，我拔脚就朝外走，心中充溢辱没：舞蹈须自愿，这不是最简单的道理吗？如果不会跳也不喜欢跳，却被硬逼着跳，这是甚么滋味？我明白了商场提早二十分钟开门，就是请君入瓮，只要被骗进去，就不怕你不在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下起舞。

再说说在商场演戏。

那是一九七三年，文革已经经弄了七年，市场一片萧条。我路经大连乘船去上海，心想在有苹果之乡美称的大连，或者许能买到苹果，给上海亲友作为见面礼。谁知连跑几处商场，居然没见到一个苹果。

怀着最后一线但愿，我走进著名的南货商店，面前猛然一亮，货架上摆满了苹果！我急步上前对于店员说：「请给我秤苹果。」「样品，不卖。」「请问今天能卖吗？」「不知道。」

我心有不甘，就在店里磨蹭，渐渐看出门道：一是货架上的苹果不是普通品种，而是黄元帅、红元帅、青印度等好品种；二是苹果并不是随意堆放，而是排列整齐；三是女店员个个年青貌美，穿戴新的白工作服。最首要的是，货架一角堆放着拍电影的器材。把这几点联络起来，我觉患上可能着名堂，抉择守在这里看看。

等了个把小时，只见四个记者样子的人，由一个胖子（大概是商店头头）陪着从办公室出来，朝生果柜台走去。

我见状立刻奔到黄元帅苹果货台前，站到第一名，很快每一个货台前都排了二十多人。记者们则忙着竖梯子、拉电线、调灯光，接着有人扛着摄影机爬上梯子。只听患上胖子喊道：「为了表现文化大革命的大好形势，今天上级来拍摄新闻纪录片。大家排好队，每一人限买一篮苹果，谁不排队就是损坏革命秩序序。」

玩弄就绪，工作人员高喊「筹备」，离我只有两步的聚光灯「嚓」地亮了，晃患上难以睁眼。跟着一声「开拍」，摄影机转了起来，我接过竹篮，忙不迭地装苹果，只听患上那胖子高叫：「不要急，动作自然点，要面带笑容。」

我把装患上堆尖的篮子捧给店员，趁她秤重时，我瞄了一下，除了了女店员面带挤出来的笑容，顾客们都没笑，个个都是急吼吼的脸孔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，五斤黄元帅苹果拎在我手上，人们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。

我刚走出商店，就听患上胖子喊：「苹果卖完了，后面别排了。」随即聚光灯熄灭，我估摸每一个货台只有四、五个人买到苹果。

尽人皆知，拍故事片才需要演员，拍新闻纪录片则必需真实，不允许演戏，但是文革期间，我却在纪录片里演了一场戏。明明经济被折腾到崩溃边沿，市场一片萧条，却靠着区区百余斤苹果，制造出繁华假象。这部摆拍纪录片少不了用来蒙骗民众，其解说词猜都猜患上出来：「文化大革命形势大好，市场繁华，货源足量，购销两旺。」

逛商场本为购物，文革期间我却身不禁己，在商场里既跳过忠字舞，又当过演员。如斯荒谬之事已经过去半个世纪，惟愿今后再也不重演。